霧漫太和 霍國軍攝
暮鼓 陳保平攝
玄岳秘境 周少波攝
文/裴孟東圖/武當山攝影家協會
有人說,武當山是一窩竹筍,承受著春風春雨春光的滋潤,每一座山峰都在那里拔節生長;也有人說,武當山是一只佇望的神龜,托舉著藍天白云,緩緩行進在中原腹地;更有人說,武當山是刺入藍天的箭鏃,撥開了天地混沌的面紗,喚來了神州大地的春意萌發。說武當山像人的說法則稍有差異:有說武當群山是一支合唱團,高個子的指揮家是天柱峰,站立中央,72峰是高矮胖瘦的合唱隊員;有說武當山是一尊天造地設的巨人坐像,天柱為顱,紫霄為腹,太子坡為股,平臺為趾,南巖、瓊臺為左右臂。
仰視過,俯視過,在金頂四周環視過,回來搜腸刮肚,武當山留給我的印象,或者說,武當山的形象,在我心里就是那溫厚靜默的一笑,迅疾如陽光劃過。
那是一個深秋的正午,天不陰不晴,風不急不緩,人不多不少,武當山依然以它慣有的姿勢,隱藏起胸中的水火交織和九曲回腸,接受來自四面八方的朝拜。透過那錯落有致、高低起伏的山脈,山脈上綠樹掩映的山脊,山脊上扭曲、變形的巖石紋理,我頓時覺得,此時的武當山,說是一幀水火舞蹈的定格,似乎更為妥帖。
在漫長的史前時代,武當山想沒想過它將會成為今天的樣子?這是它想要的成功模式,還是無法選擇的最終結局?是誰導演了這一切?那只無形之手到底長在誰的胳膊上?這些問題,古往今來的先賢們一直在思考。人主左,山主右,一對搭檔,便形成一種境界。那境界,遮蔽了整個山巒,伴隨著香火,升騰氤氳。
唯武當山知曉它所經歷的一切,這些經歷,刻在它波翻浪滾的褶皺里,熔鑄在音符一樣的巖層里。
處于南秦嶺構造帶核心部位的武當山脈,最初形態是一片火海,點燃它的或是行星一樣的隕石,或是地心深處火龍的躥出,帶來的直接結果是巖漿在奔涌,烈焰在翻騰。此后,在18億年的時空演化中,晉寧運動奠定了武當山山體的基礎,印支、燕山運動建造了山體的基本輪廓,新構造運動又進一步雕塑出武當山今日的景觀面貌。當然,這只是地質學家的冷靜陳述。那撕心裂肺、腥風血雨的恐怖場面,那不斷侵蝕與持續抗衡的斗爭妥協歷程,那驚心動魄、滄海桑田的變遷,誰也沒有看到,也不可能看到。可以說,字典上那些行為怪異、動作夸張的動詞,什么俯沖、拉伸、撕裂、折疊,什么扭曲、滑脫、剪切、推覆,武當山均經歷過。它經歷的復雜性,讓人嘆服。李四光先生在《中國地勢淺說》中說:“中國的地質構造可分為南北兩部。秦嶺山脈為天然的界限。秦嶺以北稱為北部;秦嶺以南稱為南部。中國南部地層的構造較為復雜,所以我們知道中國南方地勢的變遷較為復雜;北方構造除西北一隅外,極為簡單,所以我們知道北部海陸的變遷頗為簡單。”就地理位置來說,武當山雖然處于南北分界線上,但它的地層構造特征無疑屬于南方。
經歷了多次復雜構造的地質運動,在這塊大地上,原來就已經存在的巖石,漸漸發生了礦物成分、結構、構造乃至化學成分的變化,變成具有新的礦物組合及結構、構造等特征的巖石,地質學家稱其為變質巖。在山腰攀行時,早年學過地質專業的范遠光先生,一會兒指指這里,說是變粒巖,一會兒指指那里,說是片巖、千枚巖。我則在想,高高隆起的武當山,也許最初就是一堆亂石,那么,它又是如何鬼斧神工般地雕塑出魔宮一樣的72峰、36巖、24澗的呢?
說到這里,不能不聯想起我故鄉的一座山脈,它與武當山同名,人們常常在它的名字前加上一個“北”字來加以區分。它位于山西省呂梁市方山縣境內,素有“三晉第一名山”之譽,也是由72峰、36崖、24澗組成,這難道僅僅只是一種數字的巧合嗎?
武當山脈的隆起與侵蝕同時進行,雨水、溪流、陽光、風化、冰川、地震、崩塌,在不斷地消磨它、改變它、雕塑它,也漸漸地控制了山脈的高度和形狀。侵蝕作用把由地殼均衡補充的物質搬運走,然后再通過山體的整體抬升來彌補損失。正是侵蝕與抬升的抗衡,使武當山的整體形狀在幾百萬年的時間內保持了基本穩定。
千萬別小視侵蝕,它的力量會讓你瞠目結舌。一滴小小的雨珠,從千米高空迅速落下,巨大的沖擊力,會造成地表物質松動,再飛濺到空中,山坡上的物質便會被帶到山下。大部分沖濺發生在一尺左右,側向沖濺則可達到高度的4倍。
武當山就是這樣,被自然之手一刀一刀、一點一點、一筆一筆、一劃一劃雕塑出來的。復雜的雕塑過程,成就的是絕世的精美和壯美。置身武當,你會感到武當山本身就是一件建筑藝術品,它的一峰、一崖、一澗、一石,在非規則、不完整、不協調中,沖擊著你的美感神經,讓你陶醉,讓你癡迷,讓你流連忘返。
武當山留下過太多太多的足跡。有沒有真武其人,已無法考證。但真武由人到神的演變,無疑匯聚了人間最美好的情愫、最善良的愿望、天人合一的最合理想象,抑或不可告人的算計和陰謀。他是水神,武當山是座火山,水神立于火之上,水火相生,和諧共存,所以才有了“非真武不足當之”的結論。在通往金頂的路上,我就這個“當”字的含義問身旁的導游,它是“擔當”還是“阻擋”之意。導游思忖片刻,扭頭告訴我:擔當。是啊,古往今來,能夠擔當重任的人,無疑是值得敬重的,人們把他捧到神的高度,也完全可以理解。這樣說來,攫取了皇位的朱棣,以非常手段尊崇真武,營造出“皇權天授”的輿論氛圍,也算是合乎邏輯之舉了。有意思的是,為真武造像,那么多畫家,畫出一張,朱棣不滿意,便下令殺之。在血淋淋的現實面前,終于有一位畫家悟出了朱棣的用意,照著朱棣的神態作畫,當即獲準。現在,武當山各廟里供奉的真武像,據說都是這個樣子。這使我想起了一代女皇武則天,據說龍門石窟奉先寺正中的盧舍那大佛,就是按照武則天的形象雕造的。從唐到明,間隔那么長的光陰,兩頁歷史,竟然異曲同工、如法炮制,不能不使人心生感慨。
是夜,下榻在武當山下的14層樓房上,借著幾分酒勁兒,我一面透過玻璃窗眺望夜色中的山巒,一面想著:上帝造山造水,山水又造就了人的性格。人,站起來像山一樣;山,站起來不也像人一樣嗎?躺到床上,順手翻看一本雜志,竟然翻出一段感興趣的文字,題目是“生命中不可缺少的十種修煉”,依次是:忍得住孤獨;耐得住寂寞;挺得住痛苦;頂得住壓力;擋得住誘惑;經得起折騰;受得起打擊;丟得起面子;擔得起責任;提得起精神。這不就是道家之“道”嗎?
賈平凹先生說,他在“讀山”時,到底不能囫圇道出個山來,只覺得它是個謎,幾分說得出,幾分意會了則不可說,幾分壓根兒就說不出。天地自然之中,一定有無窮的神秘。山的存在,就是給人類的一個窺視。
三山五岳中,沒有誰對我這樣慷慨、大方過,我第一次拜見時,它們總是拿出一副千呼萬喚不露相的架勢。而武當山,僅是這至今的一面之緣,僅是那溫厚靜默的一笑,我便知道,它已敞開胸懷,接納了我。
有此深情厚誼,足矣!